Claudia W

视线停留之处有藏不住的真心

一切顺利。

【凡英】我们那青涩又笨拙的青春



  「秋天来了」的意思是,街边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开始排起长队,月色一日比一日清素,雨声从热闹变得沉寂,人们个个神色清醒,心思澄静,日子忽然缓慢而悠长,夏天的晚上戴上耳机兀自跑步,但秋天的夜晚我们在月圆时谈天喝酒,起风时握紧爱人的手。

  


  方一凡从冰柜里拿了一瓶葡萄味Fanta,指尖触摸到瓶身时候的冰凉感一贯到头脑,在前两天下雨凉快现在又升温的时候来了一下,舌尖抵着牙,说不出话了。棒球服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他又往上提了提,扫视一眼货架,没什么想买的,转身去结账。乔英子拿了罐装的Fanta,和方一凡一个口味,手掌粘上化开的水珠,又凉又湿,手往口袋里摸一摸硬币确定后抬脚跟上。


  几个硬币啪嗒往收银姐姐面前一放,发出稍有重量的声音,侧身穿过玻璃帘,跳下三级阶,能听到手中紫红色液体晃动的轻微的一声。她眨眨眼镜,忍不住眯起来,从空调风里回到闷热繁市中,像被抽丝剥茧了,外壳被水冲洗了再放在太阳底下,愈发湿热。


  易拉罐拉开的声音比拧开瓶盖后仅仅冒气的声音好听,有种没来由的喜欢,也是为了不相撞所以执着于罐装。


  咕噜喝了一口,虽然她最爱的还是可乐,但只要是刺激性的东西她都喜欢。而方一凡呢,自然是再喜欢不过,每次看到他在超市买饮料不是Fanta就是阿萨姆,不是葡萄味就是绿茶味。她就是被驱动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哪里来的这个驱动,找也找不到,就是从冰柜里拿出来了一定是这个口味,一定会去结账然后咕噜咕噜喝完,最后什么事也没有。


  “今天这么巧,你等会有课吗?”方一凡先发问,他结束了今天的课程没想待在学校,出了校门没走多远在附近的超市买饮料,没想到碰巧遇上乔英子。


  她今天只上了一节概论课,下午和室友出来溜达,早几分钟被男朋友一个电话叫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突然看到走进对面超市的方一凡,快步跟上去,说巧合也是巧合,说不是还真不是。“没有。”


  “那去吃火锅吧,之前说过请你吃的。”方一凡快答道,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乔英子不会拒绝,况且宋倩不在她就只会放纵自我,笑嘻嘻地勾住方一凡的脖子去看他手机上的高德地图。


  走的不快,也不缓不慢,各塞了一只耳机听一首韩剧主题曲的ins版本,舒缓的调子听起来也不那么应景。


  天空像橘子大福,金橙色的云像被冻住,除此之外的永固茜草红和深玫瑰红叠加的天把它从外层包围,不规则才好看,才像大小饱瘪不一的冰冻橘肉。又或者是初学者上完底色画天空的时候调试得太稀,笔往上一刷根本盖不上,可是自己没发现。她从来不喜欢饱和度这么高的景色,但今天是个例外,一切不那么和谐的东西才够和谐,就像以为各自忙于教室的人就不会相见,确乎是个错误,其重点在于自己以为本身就是以为而已。


  乔英子让方一凡回去把歌推荐给她,听了两遍感觉还不错。


  火锅店很热闹,服务员忙里忙外,南京这个地方,一入夜人就多得厉害。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在一张四人桌前落座,手里的汽水往桌上放,打开菜本点了基础菜品,接着去调油碟。


  吃到第一口毛肚后聊起了还没来南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天聊起来她就一口一个方猴儿,对方也这么应,一直都这么叫,高中带着全班不少人也这样叫。说着说着喝了一口手边的汽水,方一凡从那个时候就很喜欢葡萄味Fanta。她第一次买的时候就在他旁边,仍然是瓶装和罐装,排队的时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得挨着,一个付钱的时候另一个在门口站着等一会,跑着在铃响之前赶回去。


  隔壁的隔壁那桌在吵架,没那么凶,但是周围都听到了,关于夫妻关系的。她用筷子夹了一片烫好的生菜往油碟里蘸蘸,低头去吃。她记忆中尚存着跳海的情景,倒回到刚离婚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很久,那会还不是高三没有装隔音墙,外面的吵闹听得一清二楚。也哭了很久很久,到底是怎么止住的,有点忘了,好像是因为方一凡。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黄芷陶,而是下意识地去找方一凡。才刚上初中的年纪,方一凡安慰起人来就有点小大人的样子,用指腹轻轻擦掉不断流下来的眼泪,皮得跟猴儿似的人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短暂温柔,但嘴上不饶人,说英子本来就不怎么可爱,现在更难看了。


  年纪尚小,家庭、学校和身边不多的朋友就是全世界,其中一个崩塌了不论什么原因,就是全世界塌了。底心那块不是像以前因为小吵小闹又闷又痒,真真实实抑不住的痛,用手去按压的话,也不会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最近在失眠,从他们不是小脾气说离婚开始到后来离婚,她都一直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手机里的录音一翻下去翻不完。


  乔英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眼泪一滩湿掉了他的卫衣,被他搂在怀里缓缓拍着背,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那个幼稚园时候朝他脸上丢沙子的像男孩一样的乔英子,也不过是这么一个小丫头,心里的防线容易触碰容易断裂,哭得泣不成声。他好担心又想笑,生于男孩的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女孩子在发生了自己不可解决的事情第一找的不是小闺,而是一起打打闹闹多年的男生,原来在对方的心里是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奇怪的想法。


  和大部分的男生一样,他怕女孩子哭,尤其是趴在他肩头哭。可他一贯只会说些笑话,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好又惹着了小丫头,且不在平时,他感觉到肩头一片湿,心底是顶顶担心的。


  他总觉得小丫头给他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是几箱冰镇可乐都补不回来的。


  他一点点顺着乔英子的后背,他自己被阳光照着,嘴上轻柔柔地说不要哭了,有我在呢。他知道乔英子家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便他们玩了这么多年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束手无策,所有能做的都只能归到这一个长长的拥抱里。


  然后再跑去楼下的超市买她最喜欢的可乐,看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喝汽水,碎发因为泪水黏在嘴角,又不小心吃了进去,含着碳酸饮料的味道。


  她上一次遇到方一凡是什么时候,下雨天在商场门口转身回眸,绿白色格子外套,说下次再遇到的时候一起吃火锅啊。


  所以就是现在。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约的人说不来了,一个人吃的话有点尴尬。”对话被打断,乔英子抬眼去看,同时看到方一凡答应着点头。


  其实完全可以走掉,没必要和他们挤在一起吃,好像没有人一起就吃不了东西,不吃东西就不能正常生活下去,甚至不管这个人你认不认识,她不能够理解。她就是和这个女生不熟,但从记忆中搜寻还是可以记得一二的,高三分快慢班后和方一凡一个班的,明明方一凡成绩差得要死还每天拿着物理题问他的女生。


  方一凡问她要喝什么,回答说阿萨姆吧,绿茶的。


  然后就是好巧啊,我也喜欢。


  乔英子一直觉得这个最难喝,之前看方一凡买过她就跟着试一试,难喝得想扔掉,却还是口口声声环保全部喝掉,但是她也一定不会再买。她以为方一凡应该和她一样都只喜欢碳酸饮料的。在她夹起菌汤里的金针菇后抬头,她看得出来,女生不那么喜欢,喝掉一小口的时候都会轻轻皱眉,只是方一凡刚好转头去叫服务员。


  可是,谁会在吃火锅的时候喝汽水啤酒以外的东西,尤其是阿萨姆绿茶。


  女生和方一凡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乔英子不说话,话题不感兴趣没什么好说的。明明考到的是小语种专业,却在跟方一凡聊歌剧,当然这和方一凡拉着她聊天文是不同的。


  她有那么一点不喜欢,筷子下的五花肉也变得索然无味,火锅店里不是热闹是吵闹。她以前从来没想到她会是坐在对面听女生和方一凡聊天的,因为习惯了有些事情,就认为应该一直都是这样,小小的变动都不可以,实在太别扭了。


  乔英子说要早点回去,准备明天要用的材料。方一凡没听到女生刚才对他的问话,对着英子笑一笑又点头。她拿桌上的湿巾擦手的时候,眯眼在女生身上盯了一会,海藻般的长发精致的妆容和宽松的上衣,不适合。


  葡萄味Fanta的瓶装和罐装都喝完了,起身拿着外套朝门口走,迎面来呼呼的冷风,方一凡对女生说我们要先走啦。女生咬咬下唇,大概原来在想要说你送送我吧,但是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勾住另外一个人的脖子往反方向走了几步了。


  桌子上的阿萨姆好不容易喝了一半,现在像倒苦水似的涌到了喉头,不知道还能不能逼着自己咽下去。用手撩了撩海藻长发,面上挂起一点自欺欺人的表情,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笑靥如花。


  乔英子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他疼得嗷嗷直叫。


  “英子姑奶奶!疼啊!这是心情不好啊?”如果让狗仔知道未来的歌剧著名演员方一凡现在被青梅“虐待”的话,会连上好几天头条。


  她不说为什么,没想好怎么说也想过要说,奇怪的感觉作祟,不是这一次,从以前开始她就觉得莫名其妙。回想起刚才那句我也喜欢就心里发酸,像还未成熟的青柠檬,比它成熟之后还要酸几倍,看到轻皱的眉头又忍不住发笑,也不过如此。枝头半青半黄的树叶被晚风吹得哗啦啦落地,身上套着的夹克鼓了风,再渐渐地瘪下去,她半眯双眼,看着脚上板鞋鞋头的贝壳纹路。


  “你就是欠的。”轻飘飘地落到耳中,他没心没肺地朝着她笑,嘴角咧得挺开上边露出了八颗牙。


  如果她真的有事,现在也不会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拿出手机去拍橘黄路灯下悠长悠长的老巷和自己都不太看得清的影子。方一凡一定知道她的尴尬,所以除了一句先走了其他什么也没和那个女生说,俗气一点来讲,青梅竹马的默契。


  方一凡拐进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结账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头顶呼哧呼哧的电风扇,好像是晚上要比白天闷热一点啊,从仰到平的这几秒钟里瞥见了老板娘背后的仙女棒,要了几支一起付了。


  他分了几支给乔英子,借了打火机点在头上,一瞬间就炸开,一小团的火花,在暖色调里旋转又旋转。


  “心情别不好,看看烟火吧。”


  看看烟火吧,像心里的悸动一下子溅得到处都是,怎么看都没有红橙黄之外的颜色存在,每一点都是火星子,捡不起来了,也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有没有人看到。


  方一凡偷偷拍了被火花遮住半张脸的乔英子,调了静音拍照不会发出声音,这样感觉有种朦胧之意,虽然他语文的阅读理解和作文都拿不了高分,但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手轻轻摇动细棒那一小团会噼里啪啦晃出不同的形状,花火不牵动她,但从老师那些漂亮的文字里抄下来就是花火会因为她永远绚烂。


  高考前在铁栏杆前挂锁许愿的时候他就这么偷偷的,在所有人都握拳闭眼许愿的时候只有他张开了眼睛偷偷朝她的方向去看,但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所有人的愿望都是许给自己或者家庭,他方一凡在别人看来特别到许愿望给英子,事实上他自己才知道,英子是自己的相关,所以愿望也可以当做属于自己的。


  “不再焦虑。”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不再焦虑也不是快乐。因为快乐有期限,她会患得患失,不再焦虑又好过什么都没有,平平淡淡的,他希望这是永永远远的事情。


  乔英子转过去看方一凡,她知道怎么形容。


  她想起刚来南京那个秋天排了长长的队买街边的糖炒栗子,好不容易排到队,剥着烫手的栗子,咀嚼烫舌的栗肉。方一凡把硬硬的零碎的壳握在手里,然后往对面的垃圾桶里一扔,结果一半没扔进去,散在地上。他小跑过去捡,一只膝盖蹲下,从背后看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褪去暑气的风把他的头发吹乱,好像真的到秋天了。


  他被一种名为少年感的气息包围,混着春夏秋冬,眼中装满星河,乔英子能看到。



  站起来往口上一扔,全中,利落地转身,向乔英子挑眉。


  问她是喜欢吃热栗子还是冷栗子,意外肯定地说都喜欢。不存在意义的对话,因为热栗子过了时间也会变成冷栗子,电影票过了放映的两小时就只是一张印上字的纸,所以要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买了路边的烤红薯,剥着比栗子壳烫的皮,剥到一半丢下忙摸耳朵,听拿着塑料袋的那个人的嘲笑,跺脚去踩对方的鞋头。她剥出金黄的薯肉,粘着皮的那一层红一点甜一点,小心地去吃,伸出舌尖舔掉黏在唇珠上的那一点点甜。


  双手捧着像在取暖,明明还是秋天,刚开始穿长袖外套,却像提前在过冬。


  等着前面的红灯变成绿灯,绿灯有六十秒的时间,十秒钟能够走完。他们走了整整六十秒,后脚踏上高一点的阶时正好从绿灯变成红灯,转头停在那儿看车不断压过白色的斑马线。


  方一凡发现她在看自己,耳尖以自己可察觉的速度变热,他假装随意地摸了摸,他想一定很红,所幸是在黑夜,谁都看不清。


  花火灭了,冷却了,手掌和心一样是热的。


  隔了几幢楼的距离突然烟火腾空,在需要仰头的高度成为一束束美丽的花。它经过了从地面到天空的距离,最终达到它的目的,以最华丽的姿态展现在人的眼中。


  如同誓师大会那天所有人放飞的写上了愿望的气球。她那只残破的气球在足球场上,在天台哭,旁边有黄芷陶还有做各种奇怪动作逗她开心的方一凡,第一个送上来的气球她不要,写在了第二个上面。「NASA」她一直放在心尖上,从很小的时候就认为是头等大事的最重要的理想,写在气球上,放飞以后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像以后的某一天一定会实现。


  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只有一小部分人觉得无所谓,也就不用去理睬这些人。烟火升空才会成为真正的烟花,她的理想写在气球上面缓缓上升,也会实现。


  即便它们变成了太空垃圾,至少飞出了地球存在于太阳系中,那就代表她有一天也会飞出这个居住的小星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当然这些话只会在梦的臆想中。真是情况就是它们还没有飞出地球,可能就因为温度气压的因素爆炸了。


  “现在心情怎么样?”方一凡问。


  乔英子点点头,挺好的。


  这一天晚上没有喝酒,但人晕晕乎乎的,不够清醒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对方。


  她进了南大之后仍然在打电话,一直到走上楼梯让电话那头的人听到拉开门的声音才说了晚安,挂掉。


  说了晚安并没有睡觉,她将桌上的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磨,磨出含着泡沫的咖啡。其实他们互相都知道为什么,但谁也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至少现在还不会承认有些东西,告诉自己心里到处乱窜的那个小人——还不是时候。


  刚刚在门口分别的时候方一凡给她唱歌,艺考那会的《心脏》,字正腔圆。里面有一句词“我依然有一个心脏,不管爱是多么冰凉。”只是方一凡不管爱谁,谁又爱他,最后的结局都不是冰凉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乔英子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刚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的室友,笑着打招呼说早点休息。


  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方一凡唱歌是高三在家楼下,艺考前他的练习。她那天止住步子,在楼下听他唱完一首,不得不说他的嗓音确实很不错,她是个外行,只知道自己听了觉得很舒服。方一凡总夸她什么都好,他自己哪哪都不好,虽然更多时候是为了让她开心,但就着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以后见到他可以跟他说你唱歌很厉害,我也只是考试成绩高一点而已。


  乔英子可以很明确自己喜欢天文,高三之前每周都要去天文馆当解说员,她心里有寥廓的宇宙,含着漫漫星辰。她现在就读的南大是她从前一直想考的,即使妈妈阻拦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偶尔和方一凡聊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表面上开朗毫不在乎的模样,实际上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行不通,不清楚之后该怎么办。


  方一凡从天台上摔下来躺在横幅上,稍稍眨眼她能立刻领会,要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她都能毫不犹豫地说她最了解方一凡了,所以方一凡怎么想的她也能一眼看穿。


  他总是在安慰她,安慰到对方更加坚定,他在原地绕圈绕得更快了。艺考也是突然决定,她不确定方一凡是否喜欢这件事情,能否真正做到,她从来没想过方一凡会和艺术搭上一点的关系。


  可那次在楼下听到他唱歌,就忽然觉得他可以很好得完成这件事情,他终于有了方向,冥冥之中认为他一定会很成功。


  他现在接了一些画报拍摄和经典歌剧B角。如果要她现在许一个像高考前的愿望,应该会是四个字,万事胜意。


  她本来就应该选择相信,毕竟像现在这种容易触碰她心脏的话。


  乔英子在室友的催促下上床睡觉,在关灯后望着天花板,隐约一点窗外月光照进来的残影。她心里头别扭也好悸动也罢,对方恐怕在她被高中同学塞了十七颗糖的时候就暗自闹脾气,都有说不出口的原因,砰砰直跳的心是给自己听的。


  方一凡问:“英子我问你句真心话啊,你是不是最舍不得离开我了?”差点就亲上的嘴唇,她现在都觉得好笑,可是他之前不会如此,当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考到哪里的时候,他才乱了分寸。


  无非是自乱正脚,两个人谁也没比谁好,不论是今天还是几个月前或是几年前,都一样。


  窗外起风了,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过完了轰轰烈烈的夏天,光听秋天这个季节的风声,觉得就是温柔本身,自己在名为温柔的空房间里,哪里都柔软又干净。


  春天不宜读书,春困秋乏,总能联系到一起,自然秋天也不适合。


  


  方一凡偶尔去试镜一两个影视剧配角,因为继承了方圆的良好基因,面对镜头不紧张,不论大小角色都能很快拿捏准确。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主角,在剧院里也能力不足到A角,但他还在读大学,总有更多的时候去一点点搭建一座楼,砌上去的转头就没有掉下来过。


  那天演他小时候的小演员很灵动,瓜皮头和圆溜溜的小狗眼,小孩是个女孩子。


  像极了他最初认识的乔英子,在小学三楼的阶梯上,瓜皮头昏昏欲睡,方一凡觉得外面蝉鸣这么响怎么睡得着,可还是蹲在下一级阶梯看瓜皮头睡觉。瓜皮头身上穿着白衬衫扎进裤子里,因为坐着出了不少褶皱,纯色棉袜穿进价值不菲的运动鞋里,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瓜皮头身上有好闻的洗衣粉味,蓝月亮还是碧浪,喜欢这个味道像方一凡吃着的冰棍一样。方一凡读过童话,睡美人只需要王子的一个吻就可以苏醒,如果他也亲一下她呢?可是她不是睡美人,他也不是王子呀。


  当他有了请她吃冰棍的冲动的时候,瓜皮头用那双小狗眼看着他,方一凡就对着她傻呵呵地笑,还说弟弟你好可爱啊。他真心觉得瓜皮头就像妈妈看到台湾偶像剧靠着一点光影就可以帅得痴迷的男主,女生会大呼好想拍下来,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像挂在悬梁上的宫妃娘娘,他一定不会说那句话,他那时候一直以为是她不喜欢被说可爱,没想到原来在意的是前两个字。


  方一凡揉揉小孩的头,从兜里拿出两颗常备的水果糖,放在小孩的掌心然后将他的手指盖好。


  他们后来一起到游乐园坐海盗船,到图书馆听天文儿童科普,在别人都在看猫和老鼠的时候去借光碟看名侦探柯南,看对方睡到自己妈妈的房间第二天一起上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


  他走出拍摄的大楼,他好想一直都在那个时候,小世界除了家庭学校就只有乔英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过了好多好多年。哪怕上了高中她有了黄芷陶,还是会看着他没心没肺地乱讲话,后来的季杨杨林磊儿,甚至王一迪,至少他们在曾经那个青涩又笨拙的青春一起做过很多事情,彼此仅有对方而已。


  后来的后来,连不属于自己范围内的人也要称之为熟络,喜欢与不喜欢没那么重要,强求的也要说是自我愿意,不知道有哪句话是真的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方一凡也不是什么喜欢想这想那的人,说到底不怎么感性,但想起瓜皮头的夏天,在想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揉一揉她的头发,还要乖乖受她的惩罚。


  走了一段路,方一凡抬头突然看见对街的乔英子,隔得距离不少,单单就是一个背影就确认下来。方一凡没匆匆过去打招呼,直到对方转身和他对上双眸,她也没穿过人行道走过来,相互对视着在彼此的街上往前走,手上拿着手机也没发一条消息,每当有车穿过再看向他,视线的方向还是自己。


  她想过收回视线,好好走自己的路,但发现对方还是在看她以后觉得继续看吧,没什么大不了,就走到不得不背对而行。方一凡的目光落到她的后背,乔英子后背没长眼睛。


  身上的长袖外套又往里裹紧了一点,在里边加了卫衣,隔天就是毛衣。空气愈发潮湿,连连多雨,晴天也热不起来,秋风变利,冬天快来了。


  妈妈在微信上经常叮嘱多加点衣服,现在却有了去吃冰棍的念头。


  方一凡说:“夏天试镜的时候导演说我有点胖了,到我的戏份前一直在健身,晚上就戴着耳机在江边跑步。”在夏天的暖风下兀自奔跑,前额的刘海都被吹到后方,露出漂亮的发际线,耳朵里的音乐盖住了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跑得大汗淋漓,从下颚一直流到胸膛再到腹部。规定的时间到后手机响铃,停下来慢慢走,和经过的散步大爷打招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个上了年纪出来悠哉的大爷。


  小广场上大妈跳广场舞,单身大爷穿着白色背心摇摇蒲扇悄悄瞥向自己心仪的大妈,嘴上哼着音箱里轻快的调子,偶尔混进舞队里跟着精神饱满的大妈做动作,面上笑呵呵的心满意足。


  八点左右会开游轮,方一凡没去坐过,但拍过不少照片。斑斓的游轮在他的视线下缓缓开过,坐在上边的人儿只知道从哪里开始不知道从哪里结束,当然也不必坐在上面就开始想最终到哪里,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用药水泡过的隐形眼镜,洗过了就干净了。


  他常常双手趴着江边的扶栏,踢脚下的石子,寻找下去的路。


  剧组配的临时助理不会陪他跑步,所以即使有再多的散步大爷,有看不完的广场舞,他也只是一个人在跑步而已。


  “秋天了,进组了,没有一个人的时间了。”


  乔英子拉开两罐啤酒,其中一罐横着伸手递给坐在身边的方一凡,他接过喝了一口。他们坐在江边的扶栏上,谁都不怕掉下去。他从一个人的时间变成了几个人,现在又成了两个人的,好像倒退了好几年,回到了只有他们认识彼此的时候。


  在彼此相伴相知的几年里,她什么都懂,简单到一个眼神就可以,说去走走吧,就会去便利店买几罐啤酒。


  她问,有没有想过要谈什么样的女朋友?


  乔英子从前毫不关心这个问题,可是自从上次喜欢他的女生的出现,她在暗暗在意,话比想得快,就这么溜出来了。方一凡嬉皮笑脸的,说反正不谈你这样的,太凶了怕被打死。


  乔英子朝他翻个眼白,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脸皮厚还死性不改。那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偷谈过恋爱?就是没告诉我,不想告诉我或者不敢告诉,他说没有,非常肯定,也是啊,方一凡这么不小心的人,如果谈了恋爱没几天就要曝光了吧。


  她往他肩上重重一拍,两个啤酒罐碰在一起,仰头喝下去。果然喝酒还是两个人肩挨着肩比较有意思,一个人才觉得苦呢,又涩,有什么好喝的。可说的好像两个人在一起就甜了似的,心理作用吧,总归觉得有人在身边了不喝点酒就别扭,感觉最适合不过。


  方一凡偷偷在想,如果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喜欢她,会不会就活不过今晚了。小丫头会不会避开他,好多年来第一次不是因为吵架而不找他说话,没想要去冒这个险,可对自己说的还是说为了活命要守口如瓶来得好。


  “乔英子以后一定会成为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方一凡朝着前边大喊,她问你在喊什么,他说觉得坐在这里就要喊点什么,又不知道有什么可喊,一想到就是她之前说过的话了。


  那她也要喊,“方一凡歌剧小王子!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喊完全身松爽,转向他露出八颗牙齿笑嘻嘻的,她双手撑着两边,头微微向上仰,小口吸气,心里痒痒的,感觉什么东西在悄悄破土似的。


  他们可以坐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去做去想任何事情,路过的人不会去留意他们,很少没有被束缚的时候,原来本该是自由,也只属于做小孩子的人,而他们半梦半醒。


  方一凡去揉她的头发,然后把手搭在肩上,食指戳戳她的脸颊。


  他把手里握着的石子朝下扔,发出闷闷的声音,没有足够大的力气丢进水里,也不敢跳下去。方一凡转了个身,跳下扶栏到地面,伸出手让乔英子撑着,掌心对掌心后她也落地。方一凡就这么牵着,肩并肩走在路上踩影子,刚才吹着江风有些冷,现在倒是不冷了。


  方一凡去买了两支梦龙,拆开后白气往上冒,他说这种天气就要吃点冰。他们还是喝不了多少酒,有点微醺,咬下一口的雪糕在唇齿间带来一种冰凉的刺激感,轻了少许方才晕乎乎的感觉。


  “我后面的课程挺紧的,可能这一个月都没什么空儿了。”乔英子说,最近也有不少活动比赛,她入选准备,想要约出来应该也不太可能了。


  “那我也是大忙人,要拍戏还要练歌,磊儿上次来看我还错过了。”方一凡怎么能输,能比的都要比一比,幼稚得还像当初那个看瓜皮头睡觉在想他明天会穿什么颜色的袜子的小男生。


  雪糕吃了一半,难得吃得慢也没有滴下来,“反正有事发个微信什么的,打电话也行,我肯定理你,有什么话也问。”乔英子摆摆手机,不管在忙也会有时间看看对话框或者最近来电,在觉得他会打电话来的时间静音调成响铃。


  “那现在能问一个问题吗?”方一凡吃掉梦龙,重新去牵她的手。


  乔英子点点头,左脚去踩右脚的影子,掌心感受到他的温度。


  “我喜欢你要怎么办?”又诚恳又委屈。


  不是说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吗,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愣了愣,“啊?”,心里乱撞,好像能听到愈来愈快的砰砰心跳声。有一瞬间忘记了他刚才在说什么,怀疑他是不是对着自己说的,那样诚恳又委屈的语气,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自己的不承认,所以总在期待某些事情的发生,真的有一天到来了又好想回到最初,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的那个时候。在这个时刻逃来逃去,好像捂住耳朵就什么也听不到,可是双手连耳尖都还没碰到。


  她还没反应过来,方一凡的吻先落下来,吻在下巴上,他的上唇碰上了她下唇的一点点。温热的触感,都是喝酒喝得微醺,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就是觉得这样的他好温柔。


  他的吻停留得很久,巧克力香草味的,很久很久能闻到的只有这个味道。


  “你也喜欢我吧好不好?”他凑到她身上,双手环着腰下巴搁在肩上,嘴唇贴着耳朵说,一股热气惹得全身酥麻,怎么还会说不出个好字。


  她没见过这样软趴趴的方一凡,也不记得自己说没说出那个好字。


  她说喜不喜欢不算数,不小心擦过耳尖的嘴唇才算,通了一条电流,笨拙地暗暗回应。



  

  “能不能再吻一下?”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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