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udia W

视线停留之处有藏不住的真心

一切顺利。

【大虞海棠】小棠追虞实录 /下

    

  粉丝棠×演员虞  




  虞书欣双手握紧栏杆,上身微微向后倾,白板鞋的鞋尖稍伸出,脚下的影子被落日拖得很长。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对面老式居民楼的阴影和橡树影融在一起。

  

  “上次的事…对不起啊。”

  

  赵小棠下巴搁在手背上,将头侧向虞书欣,先前几乎是来不及冷静思考就将她推至门外,只是瘫坐在地,不理会外面的敲打询问,待到她喊累了不再出声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抖着手倒了一杯热水。原是自己被称作“不高兴”,这番逃避该换作“没头脑”了。

  

  她摇摇头,“这有什么的,你别太往心里去,回去想想吧我也懂,这要是都能成为疙瘩,我当初就待在国外不回来了。”虞书欣的声音和汽笛声混在一起,传入耳中,反倒更加心烦意乱。赵小棠手心出了汗,紧紧抓住扶拦,其实她应该是最不会处理这段关系的人了。

  

  虞书欣抬手向上撩一下头发:“赵小棠,你说现在这样像不像拍电影啊?”

  

  自然的落日红霞,连身上也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街道熙攘,老化的电线杆,叫卖的鲜花饼。赵小棠应着:“像我一个二十岁的人在演高中生,反正不适合我,不过你说我这张脸是不是以后可以去拍电影啊。”

  

  的确,赵小棠五官精致,气质外露,微风一过,发丝与金属耳环皆摇曳,在镜头里应该更有质感。虞书欣想着,赵小棠递上一瓶刚开好的北冰洋后,她都要忍不住喊一声学姐。

  

  “我想去荡秋千。”语罢,虞书欣便牵起她的手跑下楼,把木板阶梯踩得嘎吱作响,赵小棠看她的背影,束起的长发迎风向后飘,赵小棠可以联想到那张脸,像漫画里的女主角,明眸皓齿自带风采。她时不时回头展笑颜,袖口的蝴蝶结飘飘然,整个人元气饱满。自动打上日系清凉的滤镜,虽然路途没有樱花飘落,但有枝繁叶茂与春意微风,影子与树叶在阳光照射下的光斑重叠。如果再多加一瓶汽水就好了,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咕咚一口,像电影镜头里光彩照人的少女。

  

  他们踏进离这边最近的公园,跑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座秋千。最后坐到长椅上,香汗淋漓,双手撑着两边微微喘气。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邻居家的小男孩帮我推秋千了,我特别想再吃一次阿嬷亲手做的红豆刨冰,要加很多很多糖浆,还想要在我吃蛋糕上的士多啤梨的时候她能拿给我镜子说沾上奶油啦。可是,我连小孩子最喜欢的生日都很少过了,还说什么以前啊。”

  

  在镜头前做什么都是别人的生活,工作压力网络舆论公司变动包围全身,现在哪怕能自由出入高级西餐厅,忙忙碌碌收着高额工资,还不如十年前放学偷偷溜去游戏厅和同学赌输赢。

  

  她找不到的不仅仅是一座秋千而已,而是慢慢沉入水底抓不住任何东西,一不小心就弄丢了那道能够将她拽上去的力气,渐渐地也就闭上双目什么也不会再想了。

  

  

  

  春天有五彩斑斓的蝴蝶,雨后彩虹,还有偶尔开起来的电风扇,在头顶呼哧呼哧地转动,可是她一样也不喜欢。偏偏在下电车之后转身和她说快到了却看她一不小心撞入怀,心跳怦怦的悸动,一不小心暴露了二十岁少女的暗恋心事。

  

  虞书欣躺在油菜花丛中,左手枕着脑袋,抬起右手圈成一个圆,眼睛透过这个小圆去看太阳。其实冬天的太阳也没有懈怠,只是看到春天的人们自然充满了希望,太阳知晓了人们的期待,更加努力而温暖了。

  

  赵小棠偷偷转过去看着她,嘴角莫名上扬,在她闭上双眼以为已经睡却的时候再小心靠近一点,好想用指腹轻轻点一点鼻尖上的那点光亮。虞书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又吞吞口水,略有慌张地躺回去,油菜花的淡淡香味与真实轻柔触感席卷,心里默数几秒后暗自庆幸。

  

  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觉得,虞书欣就像冬天出太阳后雪融化,一点一点渗透到心里。

  

  早些时候赵小棠和孔雪儿一起去的樱园,一下午都没课还下了雨,脚下坑洼处有点积水,浮了一层樱花瓣,倒是颇有美感。大道上两旁都是花枝延伸很开樱花紧蔟的花树,孔雪儿用指尖轻轻触摸一下,盛开的樱花就会漱漱落下。整片都是粉色的天空,赵小棠挂着胶片机,对着樱花,又微微向一旁挪动,在她完全不知晓的时候按下快门。

  

  要说认识时间的长短,赵小棠从来没有什么竹马,倒是有和她一般的青梅。孔雪儿不太会说话,有时候被小朋友欺负也一声不吭,每次都是赵小棠叉着腰挺胸上前替她出头,小朋友哇哇大哭逃走之后她再挽住孔雪儿的手嘻嘻笑。她已经习惯自己在孔雪儿身边绕圈,孔雪儿也一直安安静静陪着她,高中毕业那天喝多了在教学楼上大喊孔雪儿在她心中最好,最好。后来被同一所大学录取又在同一个舞社,每天一起去食堂,没什么不能说的,什么都习惯了。

  

  像以前一样,赵小棠再一次拍到孔雪儿面庞上的春。

  

  赵小棠租了一辆自行车,又买了一袋铜锣烧放在车篮里,很是香甜。

  

  孔雪儿坐在后座,原本双手撑着两边,赵小棠开始骑动时却不得不用其中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以保持平衡。她心中一个咯噔,将手捏成了拳头,避免掌心与手指碰到她而产生她一人的尴尬。

  

  骑了有一段路后才渐渐习惯,放松下来。

  

  不过也很奇怪,明明认识这么久了,亲近到差点就吻过对方的嘴角,怎么这会儿这点接触都感觉异样。

  

  孔雪儿微微仰头,感受风扑在脸上的感觉,它很温柔很柔软。落下的花瓣停在她的鼻尖,有点痒痒的,很快又飘向别处。她吃了一个铜锣烧,里头的红豆很甜,虽然她不常吃甜食,但只要吃了便会觉得很喜欢。

  

  “你和虞书欣现在怎么样?”

  

  “能怎么样,粉丝和演员一直有距离。我说过我对她的喜欢不仅仅是多对一个欣赏的演员,一起过新年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她那份不一样的感情,可是我读到那句说不出口的台词才发现,都不可能的。”

  

  赵小棠忽然停车,孔雪儿因为惯性往她背上撞,揉了揉额头对着她愣着。

  

  孔雪儿跳下车,严肃道:“是,并非所爱隔山海,万物皆可平。你是知道的,现在很多人追星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喜欢对方的作品,而是给自己找个男女朋友,一旦自己喜欢的演员爱豆凝似或者公开恋情,后果不用想都知道。况且,依照她的性格,怎么会不说。”

  

  “其实从那天她约我去烧烤摊听她说那些话我就想了很多种结果,可能从一开始不以真面目示对方,致使她把我误认成跟踪者就是错误的开始。那句以后一起走下去吧,我没有马上回答是因为很害怕,七分真心三分试探,那我自己有几分?”

  

  她觉得樱花像治愈者,每一片花瓣都可以抚慰心口的一个创伤。有那样多的人信奉神明,认为神明会保护这里,可是她更加相信自己的感知,它们美好了就会帮她摆脱一些烦恼。每一朵樱花都被赋予了一种使命,要予人它最纯粹的一切。

  

  可是如果这时的樱花真有这般作用,她是否不必再遇上那些纠结万分的事了,只要她的情绪落下来了,她可以随时忘记这些。

  

  “你自己再想想清楚,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并不是你最后选择离开就是逃避感情,很多人都说一段关系里不是要你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另一个人,而是一起去承担。实际上这种时候两个人和一个人有什么不同,可能她并不那么认为,但你对于她是旁观者角色,很多时候不是她自己选择就一定好的,那只是她自己心里舒服不代表对未来有什么好处,旁者清这种说法从来不错。”

  

  孔雪儿将吹乱的头发别至耳后,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双方都承认这段感情,而且你们是两个女孩子,那么之后网络上一定都是攻击,也许她觉得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好了挺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样的感情本身就很难,你们受到的伤害不是现在想想就能清楚的,热搜舆论给双方都会带来很大麻烦,她的工作指不定会因为这些受到什么影响,你也很清楚你是一个粉丝,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这样,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考虑权衡利弊的,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而是她。”

  

  赵小棠沉默一会后点点头,还有人说这些娱乐圈的人只有远离银幕上了岁数才能谈恋爱,没有人会在意,看似通情达理地说要么偷偷地不让人发现,要么就清心寡欲,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她向来厌恶这些,可站在面前了又成了手无寸铁,遵守规则。

  

  她真正应该做的就是面对着虞书欣的天真烂漫的笑容把所有的美好都小心翼翼地装进礼盒,亲吻丝带说一句我们都很爱你,然后塞进柜子里再也不拿出来。

  

  孔雪儿重新坐上后座,抱紧赵小棠的腰,“不想这些了,前面好像有卖樱花酥,去吗?”

  

  赵小棠蹬上踏板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两年前,赵小棠在她身边似乎待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换过别人。有天特别兴奋地和她说自己买了自行车了,以后可以载她一起回去。孔雪儿不会骑自行车,怕摔也没有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对自行车没什么概念。但她看起来很高兴,面对赵小棠的要求,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其实原本那辆自行车没有后座,是赵小棠为了能够载孔雪儿特意安上了,也是她亲手装上了,手上的黑油好几天才洗掉。那辆自行车,载着他们两个度过春日的杨柳依依微风拂面;夏日的蝉鸣燥热,后座的人会吃一只老冰棍;秋日的杏叶纷纷金黄一片;冬日将手塞进他口袋里捂暖。

  

  她可以把赵小棠抱得紧紧的,对她一个人肆无忌惮地笑。

  

  只是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坐过赵小棠的自行车了,现在却又成了她的后座,依靠着她的背在道路上穿梭。

  

  她不得不承认,当初和现在都有刹那心动。

  

  前边卖的是些樱花酥和简单饮品,赵小棠不习惯樱花口味的,所以买了两罐可尔必思。

  

  甜甜的乳酸菌味,蓝白相间的易拉罐倒是可爱。孔雪儿将它放在长椅上,用铅笔在纸上打了大概的框架,打上形,淡淡上了一层阴影才收起东西,又拿着可尔必思往岸边走,对赵小棠说以后可以用这种色彩搭配设计可爱风舞台。

  

  虞书欣这回真的睡着了,赵小棠悄悄凑近她,柔软的纯白衣裙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偷偷用嘴唇轻轻擦过额角,迅速回身站起来,推推她说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他们坐地铁回去,晚高峰许多上班族和学生蜂拥而至,车厢内人挤人,吸一吸鼻子是香水与汗揉杂的奇怪味道。

  

  虞书欣左手紧紧抓住扶杆,车厢内的小年轻还好,基本低头看手机,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拎着几个袋子拼命往里头挤,惹得虞书欣几次都有往左边倒的架势。大抵是旁边的男生靠的太近,她又下意识地想保持安全距离,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要往下摔。

  

  每到一站车厢内只是缓慢蠕动,下去不了几个人,反倒是新上来的一次比一次多。赵小棠感觉到腰和腿部被蛇皮袋摩擦,过了几秒后还是不停,忍不住低声一句,“靠。”转头见识一位白发大妈,咬了咬下唇,勉强笑一笑。

  

  好容易过了五分钟下去一波人,过道内稍宽松些,喘着气,最近工作量本来就大,站着再加上人挤人,腰已经发出缴械投降的讯号,她放下左手换成右手握住。她再上前一步就会贴到眼前的男生,她攥紧拳头感觉到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对方身后同样有人挤着,生怕真的撞到难掩尴尬,幸好他个高脚底稳才没往她身上倒。

  

  虞书欣没法和旁边的人说能不能再挪挪位置,她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但凡认识她都听得出来是这个小嗲精,她可不想被人认出是在这种窘迫场合,万一被拍了她看到八卦新闻上失去表情管理的自己也会很难过。

  

  就在面对第四波人群的涌入,虞书欣没稳住差点撞上男生胸口的那一瞬间,身后的赵小棠正好稳稳当当地将她拉入怀中。

  

  虞书欣的腰在被她的手掌触碰到的瞬间就下意识绷直了,吞了吞口水,攥着的拳头攥得更紧,掌心被指尖掐出了印子。她的后背贴着赵小棠的前身,纯白长裙和衬衫的衣料都薄,贴在一块直接感觉到的就是温热的肌肤,她能够感受到怦怦的心跳与纤长的手指有力地扶住了自己的腰。

  

  此情此景,她实在是受不住。

  

  “我和你换个位置。”

  

  话落耳旁,起了一阵酥痒。

  

  赵小棠换到了那位男生旁边,可抱着腰的手却不松开,反而又往里一揽,想要虞书欣借着她靠住。

  

  虞书欣往上拉一拉口罩,向四周扫视一遍,还没有人朝他们的方向看,她暗暗想自己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长相,只露出一双眼睛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她现在不敢动弹,自我欺骗式闭上双眼,假装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她深知自己并非坐怀不乱之人,以前常常耍小心思,这回如此被动,也是意想不到,她只默默祈祷能快点到站,并且顺利下去。

  

  可是她从来没觉得北京的地铁会如此漫长,眼前人来人往各种气味环绕周身,好像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如果可以,她还想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恐吓性地说一句慢点跳,但她无法控制,毕竟命运不由人。

  

  好不容易熬到站,她抬头却对上一道炽热的目光和举起来的手机,慌慌张张地牵起赵小棠的手跑下地铁。出去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腿软了,抓住赵小棠的手腕,紧张的包围感被释放,吮吸着新鲜空气,如同重获新生。

  

  她回到家,往床上重重一躺,仰头对着刺目的白光,这种感觉像大口连续喝了两瓶冰镇可乐,发现喝完了又下楼买一箱填满整个冰箱的满足感,她半眯着眼看到的皆是独属春天的粉色。

  

  

  

  每年的春天似乎都很短暂,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夏日的温度还没反应过来就上来了。把柏油路烤得能来份煎蛋,破土而出的蝉吱吱作响五个星期留下一具空壳,她烦躁地关上窗户,坐回轮椅上转一个圈。

  

  以前初高中放学和孔雪儿一起回家,她胆小又不自信,很少有人说话,偏偏赵小棠不在意,每天做什么事都拉着她。也许是打球的缘故,有点口渴,中途赵小棠会进一家小卖部,买两罐冰可乐,其中一罐是给孔雪儿。看得出来她和店主很熟,一进去就亲切地喊那个中年女人,从冰柜里拿出冰可乐后就将六个硬币放在柜台上,又大踏步地走出去继续向前。

  

  罐上的霜在阳光里融化成了透明的凉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滴到干净的白球鞋上,鞋带上多了一点被水晕染的深色部分。她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刺激性液体在口腔里淌过,全身被一种清凉感席卷,那是她最喜欢的。

  

  孔雪儿学着她的样子大口喝,却不小心被呛到,笑着咳了几下。

  

  “你热不热啊?”赵小棠问她。

  

  孔雪儿点点头。“那么,跑回去吧,想要吹空调呢。”赵小棠握住孔雪儿的手,向前跑起来。孔雪儿一愣,不自主地跟着,逆风的,似是要比过看不见摸不着却包裹了一切的它。

  

  前额厚厚的刘海被风吹起,周边的景象快速飞逝,她很少会这样跑。被牵着的手很热,明明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最适合逆风奔跑的人,去追逐一些什么,但和她一起,又觉得自己也是,拥有了这样追寻的权利。

  

  在风中,她不该想什么,杂乱的糟糕的全都抛之脑后,让自己成为一个清澈真诚的人。

  

  她嘴角上扬,露出难得一见的笑涡,还有一颗小虎牙。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真正地笑,是因为带着她跑的这个人。“我相信……”她突然说着,却又没有再说下去,失语了。

  

  赵小棠回过头去看她,用她的笑容当作一个怀抱,送给孔雪儿。

  

  赵小棠抱着半个冰西瓜,蹬着一双拖鞋就关门下楼,敲响了楼下邻居的门。

  

  “虞书欣你快拿住,太冰了。”赵小棠把西瓜放到虞书欣手里,欠身进去三两步往沙发上一躺,用总裁命令下属的口吻让虞书欣拿两个勺子来。

  

  虞书欣拿着西瓜和勺子往她身边摔去,“你还真是不客气。”她方说完便被塞进一口西瓜瓤,汁水随着上颚与舌苔的挤压渗出,充斥甜味之际想起以前夏天班主任带来两袋西瓜,一人一块传下去吃,在主任来之前匆忙收拾“犯/罪/现场”。

  

  她踢掉拖鞋,双腿盘着放在沙发上,头歪向一边靠着赵小棠的肩膀,“怎么突然过来了?”赵小棠拨弄着镂空圆形耳环说道:“空调不制冷了,说明天上午才来修,电风扇越吹越热就来蹭蹭呗。”

  

  赵小棠将勺子插进西瓜瓤里,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左划右划放进虞书欣的手里。面前这张脸不施粉黛却少有分别,饱满的嘴唇是吃过西瓜的缘故,覆了一层水红色更为娇俏,如同屏幕上红底白字的小方块。

  

  虞书欣瞬间触电般从赵小棠身上弹起来,单是看标题便头晕目眩。她没有担心错,那天在地铁上赵小棠为了稳住她而抱住腰的姿势被斜对面的女生拍下来了,并且找了几个营销号传到微博,清一色指她恋情曝光,顺利带起一波节奏。评论底下有说她失格的,也有粉丝恶语相向赵小棠碰瓷倒贴的,这就堪比同桌聚餐即恋爱,不论怎么说都是黑水一片。

  

  接下去的文章才是更为触目惊心,自称赵小棠同学的人说赵小棠高中的时候就每天摆着一张臭脸,顶撞辱骂老师,校园/暴/力/学妹,把人堵在厕所里扒了衣服拍照,不打马赛克就传到很多同校生都在的大群里,让学妹患上抑郁症最后自杀未遂。还有说赵小棠会考为了过关花大价钱去买分数,把现读大学也扒出来给她钉上收卖考官的罪名,联系学校要求处分开除。

  

  看起来这些话都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传上来高中毕业照和花名册来证明,还有好几个说是和她同校同市的人,前来作证她全市闻名,隔她学校很远都知道她是很混的太妹,回复里好几个附和,既然都说是她同地的那肯定错不了,网络上一时铺天盖地的骂声。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句话早就抛之脑后了。毕竟一个人是欺凌,十个人也是,但是一万人就是相当正义了,大家都是在为正义摇旗而已。

  

  赵小棠摸摸下巴点点头,那她前世应该真的是位红衣女侠。

  

  她尚且不能下结论这到底只是普通对她存有意见的普通人,还是对面黑公关,倘若是后者,靠着不管事的公司定然棘手。

  

  “所以说啊,粉丝和偶像快快乐乐走到最后不过就是小说罢了。”

  

  赵小棠伸手用掌心附上虞书欣的双眼,慢慢向下替她合上,顺势抽走手机,关机。

  

  “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很荒唐的事,误认为跟踪者的邻居,一起出去吃串逛便利店,一起去看电影回来过年吃火锅,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怎么会都遇到了。”

  

  她想起那天在泳池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沉在水里,未加温的池水冰寒刺骨,齿间相互打颤,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她忘记了要从水里起来,气泡一点一点被吐干净,泳帽不小心滑了出去,冷水浸泡着头发使得头皮发麻,一大口水吸进嘴里和鼻腔,席卷全身的灼烧感让她难以忍受,但依旧忘记了什么。

  

  赵小棠发觉后一下把她拽上来,虞书欣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惹得眼冒金星,赵小棠对她几乎是破口大骂,从来没见她发过这么大脾气,虞书欣说不上话,只是止不住地咳嗽,不断拍打着胸脯。

  

  她把虞书欣拉上岸,披上一块浴巾和外套,再坐到跳台上面对面。

  

  虞书欣抱着双腿:“我前几天偶然刷到一篇文章,把我写得特别惨,家里人病重不得已来当演员,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被骗去陪酒陪睡,就是潜规则吧,红了没多久就出了车祸。还给我安了一条感情线,反正我没觉得我俩有什么感情可言,都不怎么相识就爱得死心踏地,是不是都自带滤镜啊。把我写的除了惨别的什么都没,写的好也就算了,偏偏写的真看不下去。娱乐圈相关的就只写了潜规则,好像水深的点就只有这一样而已,评论里有一条说‘娱乐圈就是这样,不被潜几次谁能红’我看完快昏过去了,这谁告诉她的啊。”

  

  赵小棠蹙眉呵呵两下,这年头还真是什么都敢写啊,自以为看破天机,昂头挺胸沾沾自喜,实际上不过就是个笑话,说得重些有这番想法连个正常人都称不上。

  

  “他们这些人就是自以为是,如果只有这一点的话还会这么艰难吗?明明显而易见的网络/暴/力/在他们眼里好像什么都不是,一面假惺惺地说抵制,转头就去攻击无辜者,逼到别人自杀再惺惺作态保护一番,可是该死就是他们。”

  

  身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跳台上,融成小小的一滩,赵小棠随手一抹,再拿起一旁的宝矿力,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这些人总是嘲讽哪个演员或者歌手又当又立,即便真有几个如此,但要说起又当又立谁比得过这群自称正义的网友。”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微博这类平台,她恐怕早已卸载再不回桌面,对此的标签仅有一个——无聊至极。

  

  “之前过年的时候承渲不是说四胞胎的事嘛,我后来看到网上无尽谩骂,虽然他们这样过于维护妹妹是不对的,但毕竟是十几年二十年的亲生妹妹,总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啊,就是说话说得太偏了。说他们几句我觉得没问题,但说得那么难听真的就是对的吗,四个女孩子能有多大的承受能力,这些网友不是在让他们认识到错误这么简单,而是一点点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是,我很认同,说起来最小的那个妹妹也挺无辜的,自己也有意识实力不比承渲,有想过让C,也知道是姐姐在帮她,从头到尾说的话也没有一句错,舞台能看得出来已经很努力了。”

  

  “我偷偷跑去承渲那里,拉着她到全家买零食,她就躲在货架之间偷偷哭,我一问才知道,一开始所有人都是指向那四个妹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人说她拿了皇位剧本指控资本。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无缘无故被扣上这样的名头风向转变,她心里只有委屈了吧,在楼里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有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哭着发泄一会儿,这任谁受得住?”

  

  赵小棠注意到,虞书欣虽然扯着嘴角尽量露出一点笑容,但眼眶红得不像话,眶满了温水。

  

  网友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证据就可以给人扣罪名的年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过去?

  

  赵小棠扔掉了吃完的西瓜,帮她洗干净了两把勺子后上了楼。

  

  好似所有的蝉都集中在窗口那棵橡树上,吱吱不停,她向来听不得这样的声音,塞上耳塞不成便嘭地一下关上窗户,心烦意乱。她拿上睡衣冲了个冷水澡,冷得从头至脚打着寒颤,拉开门重新感觉到温度差后快要喘不上气,但丝毫没有减轻胸口被重压的不适感。

  

  她把被子盖过头,整个人闷在里头,翻来覆去许久一直没有困意,一刻不止地从十多年前幼稚园的事情开始想,小学初中被别人欺负再到有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到中考,谁都没有想到怎么就去学美术了,每天熬夜准备校考,直到现在快要跨越几千公里去交换。

  

  赵小棠噌得从床上坐起来,蹬上拖鞋,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肚子很饿,去看了眼冰箱却是空荡荡的,空瘪的感觉加上时有的咕噜声让她不太舒服。她开灯走到玄关处再换一双黑色尖头凉鞋,头也不回地走到楼顶,暴露在热风中。

  

  夜幕像是深紫色天鹅绒的毛毯,轻柔地覆盖在远方。脚边的落叶被风吹起,落到鞋上,轻轻一抖它又掉下去了。虞书欣临春时躺在她的腿上抬头看向天空时,也有这样的树叶,不过那时都是新叶。后来她闭上双眼,赵小棠盯着她微湿的睫毛许久,很长也很漂亮,爱神一定会深深爱上她的这双眼睛,轻柔地献上最珍贵的一吻。

  

  赵小棠低身吻了她额前的发,仅差一公分左右的距离便要碰着额头了,却始终没有再落下。虞书欣只觉着眼上又暗了些许,但不睁开,只闻着淡淡的橙子味,混着香草的味道真的很甜。

  

  如果真的能够一直在一起就不要再分开了,哪里有一段情一段缘会这样容易得到来,总要抓住它不让它再逃走吧。

  

  她就像众星所捧的明月,是那样的温柔而明亮。

  

  赵小棠去串店点了两瓶啤酒和几串鸡翅,老板问她怎么今天一个人来啊,她笑着回答说是啊,他们今天都很忙。连老板都知道平日都是两个人出双入对,可身边的第二个人,应该是孔雪儿还是虞书欣呢?

  

  她把脸喝得通红后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走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瓶冰矿泉水,贴着脸散热,她期待走在她前面的女生能够疑惑又害怕地回头,能质问她一下最好。

  

  她打电话给虞书欣说,她到八月底才会走。

  

  

  

  虞书欣在上海拍完最后一场戏回了北京的公寓,她没和赵小棠说什么时候回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刚放下行李就跑上楼打算找赵小棠。谁承想,入眼帘的只有门口堆积的大件快递和打包盒,从里头出来的也不是赵小棠,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认识这里的住户吗?”虞书欣问他。

  

  “那个大学生吗,她上个月末就去国外了,好像是英国吧?就把这里租给我了。”

  

  “你确定吗?”

  

  “怎么会错,要不你给她打电话问问吧,可能没来得及跟你说。”

  

  虞书欣立即拿出手机拨电话,“喂?赵小棠。”虞书欣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声音,看了一眼是不是不小心挂断了,但显示仍是正在通话中。

  

  她重新拨了一次,可这回变成了空号。微信窗口新发出的消息变成了红色感叹号,微博和IG的小号也成了单向关注。

  

  她忽然觉得瞒着不说预谋的惊喜,不过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温泪包充斥着她的眼眶,顺着一道透明的弧线滑进双唇之间的缝隙,有点涩。她把手机用力摔向地,安静的楼道里传来刺耳的响声,几乎是有气无力,“赵小棠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个跟踪狂私生粉…见到了认识到了转头就走,你这样不觉得亏欠什么吗……?”她背抵着墙壁,嘴唇发麻,双肩不自主地上下抖着。

  

  初出茅庐的男生一看女孩子哭了就慌了神,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可怎么找也找不到,至少轻轻拍她的肩,语无伦次地说你别哭啊。

  

  “你是她说的那个朋友吗?这个是她拜托我给你的。”男生将手提袋递给她,里面是一张BLACKPINK新专辑和Jennie最新杂志的那件蓬蓬袖白长裙,原来最初给的东西等到真正走到终点的那一刻真的会如数奉还。

  

  虞书欣对上男生明亮的双眸,稚嫩又干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和新款球鞋,乖顺地贴着额头的刘海,如果能再提着一份士多啤梨冰就好了,像极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要是现在还能再见到他,那该有多美好。

  

  “你知道吗,我特别特别喜欢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男生慌乱的神情,她费力扯上去的嘴角,慢慢软下去的只能坐下的双腿,都不是最好看的。

  

  赵小棠拉着孔雪儿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好想试试电影里的人坐在烧烤摊前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回去躺在床上睡一觉,到第二天什么都可以忘记,但她做不到,哪怕喝醉了也会什么都记得。

  

  故意说八月末走其实提早一月是她故意的,拔卡空号也是故意的,因为心里不自在没有能力去解决选择了逃避。从小到大好像没有什么时候活得真正开心,好不容易现在遇到了一个人,又因为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差点错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即使虞书欣会说很多事情不在乎,挺过去就好,她有时候也能把自己埋起来,什么也不管,事实上是好是坏太清楚了就不能轻易过去了,也就是这样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

  

  孔雪儿这个时候不想说她,她总是要自己想很多有的没的,她好多次觉得自己愚蠢,但每次又毫无意识地做了蠢事,早知道是现在这样一开始就应该认清楚距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到现在为止连一条短信也没敢给对方回。

  

  离开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答案,比起短暂的爱情,还是要让女明星永远星途璀璨,最适合的便是隔有山海,也是既定结局。

  

  孔雪儿去买了包软糖,白葡萄味的,是这个牌子最甜的。她往赵小棠嘴里塞了一颗,“虞书欣有没有告诉过你,吃糖会让你高兴的。”赵小棠摇摇头,对女明星来说软糖的卡路里太高了,但嚼糖尝到的甜味的确会让人变得兴奋一点。

  

  可是赵小棠毫无征兆地哭了,咸水滴到豆沙绿的桌面,晕开成了一小滩。赵小棠还是那个老习惯,一哭就会脸皱到一起,她掌心撑着额头,不看玻璃上的自己,“哭得好丑啊。”

  

  以前都是她温温柔柔地给虞书欣拭泪,然后轻柔地说一点都不丑,很好看,现在换成她自己了。

  

  “你有病吧?”孔雪儿说,她很少看赵小棠哭,一哭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还这么突如其来。

  

  赵小棠白了她一眼,咸水流进嘴里,有点涩。掌心湿了,反而觉得干。

  

  青春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偏偏又要遇上美好到也要令人纠结的事,什么时候上天才能不这么作弄人,还一次干干净净的生活。

  

  虞书欣是什么时候动的心,也许是很早很早以前,在第一次晨跑不经意转头看到她的侧脸的时候,那双能够装下星辰大海的眼睛,当心以不同于平常的频率跳动的时候,她知道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直没有说出口,这点就和赵小棠一样,最后成了好笑的误会。

  

  她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拉上窗帘,独自处在黑暗中。

  

  突然亮起的手机屏是唯一的光亮,是赵小棠的短信,简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赵小棠和孔雪儿碰了个瓶,看着绽放的烟花,忽然觉得好像五彩斑斓的它、它们,在她眼中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可是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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